《好好说再见》:宁波烟火里的生死课

死亡,一直是个沉重的话题。

中国人忌讳说死,哪怕年纪再大,也不愿说“死”这个字。对死亡的恐惧,源于它在我们的认知里,代表着无尽的长夜、无限的阴冷和再也无法拥有所有明媚与美好事物的权利,所以我们怕死、怕痛苦、怕身陷生命即将结束时的绝望。

这其实是一种误解,死亡是一段旅程的结束,又何尝不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死亡一样可以带着温度,让人无所畏惧,微笑面对,这是我看了烙着明显“宁波印记”的电影《好好说再见》后的真实感受。

《好好说再见》的故事并不复杂,主线是单亲母亲应诺身患绝症,被迫无奈之下,只好带着女儿丢丢回到江南老家,借口去国外比赛,想把女儿托付给自己的父亲应大海,因父亲的阻拦没走成,最后在父亲和女儿的陪伴下,虽万般不舍,但也没多少遗憾地离开了人世。

副线是应大海父女身边的邻里众生相。

这是一部有关爱与告别的影片,我认为它的核心主题是“和解”。应诺与应大海这对有着多年误解与心结的父女和解,应诺与女儿丢丢的和解,应诺与自己的和解,生与死的和解。

和解,让影片的各种细节充满了温情。

影片中,应诺因母亲去世一事怨恨父亲应大海,心生叛逆,少女时期跟着一个男人私奔,后又怀着身孕回来。跟父亲发生激烈冲突后,再次离家。五年后,带着女儿丢丢又一次出现在父亲面前。

父女俩心里都关心着对方,可谁也开不了这个口,不肯主动迈出第一步。可当应大海得知应诺身患绝症,父女之间因误解造成的隔阂轰然倒塌。

父女俩和解后,爱就无须遮掩,应大海把房子卖掉给女儿治病,应诺则把自己的存款交给父亲。当父亲的希望女儿不要放弃治疗,哪怕倾家荡产,哪怕被人骗买假药,只盼着女儿能活下来。

当女儿的则不想拖累父亲,至少在经济上,她接受命运的安排,不愿再劳财伤命瞎折腾。这种从试探到释怀的父女情令人感动与唏嘘。

应诺爱女儿丢丢,可疾病又让她不得不硬起心肠,她故作冷漠,在机场是第一次“抛弃”,没成功后,她想让丢丢跟父亲住一起,以为这样丢丢就会对她这个母亲不会有太多的依赖。

看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十七年前的自己,一样的单亲母亲,一样头戴“癌帽”,一样有年幼的孩子。

我跟应诺一样,怕自己来日无多,故意疏远孩子,以为这样等我哪天走了,他不会太难过。可我忽略了孩子内心深处即将失去母亲的恐慌,他变得敏感不安,成绩一落千丈,不快乐,等我明白过来,已给孩子造成不小的心理创伤,让我后悔不已……

幸好应诺及时醒悟,她告诉丢丢,死亡只是长长的休息,想妈妈了可以画画。她珍惜与女儿在一起的分分秒秒,专门设计了几款丢丢可以吃的蛋糕(因为丢丢不耐乳糖),让父亲在丢丢成长过程中重要的时间节点送上来自母亲的祝福。

当生命进入倒计时,应诺在回忆中与过去那个叛逆的自己和解,她原谅了曾经受到的伤害,原谅了这个世界的一切,包括自己。从此,她有了直面死亡的勇气,主动提出去安宁疗护中心。

除了应诺的和解,还有应大海的和解。他回避死,不敢去代表着“生命终结地”的安宁疗护中心探望老友。他气女儿不听话,离家出走多年,吃尽生活的苦。面对热情主动的花阿姨的感情,他胆怯、逃避。他把蛋糕店的钥匙放在门口的箱子里,盼哪天女儿回来进得了家门。

他别扭,掩饰自己的情感,口是心非,直到得知女儿回来的真相,才卸下伪装,露出真实的慈父心肠。他带着丢丢和一束洋甘菊,第一次走进了安宁疗护中心,说这个地方还不错。

主角之外的配角也很有暗示意味,比如提前为自己设计好音乐葬礼的豁达林叔,手拉手一起离世的造船工程师温叔、温婶,他们对死亡的态度很值得我们学习。

让我印象深刻的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角色,就是沈老板,由著名甬剧名家王锦文老师扮演。剧情里,沈老板身穿旗袍,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唱戏或自言自语。

她很受孩子们的欢迎,只要喊她一声“沈老板”,她就会从包里拿出一袋袋零食或几元零钱。她的记忆停留在远去的时光里,在正常人眼里,她属于“不正常”人员。

可她真的不正常吗?她有什么样的故事?编剧为什么要写这样一位人物?值得我们探究。

剧中的安宁疗护中心与小区居民活动场所的设置也颇具匠心,楼下是蓬勃的生命力,居民在这里聊天、跳舞;楼上是死亡的“收容站”,或寂静或崩溃;中间是轮回的四季,花开花落,新芽与枯叶交替。

当视线落在蛋糕店“一寸光阴一寸金”的横匾上,观影的我们,对“珍惜当下”有了更深的理解。影片中的蛋糕店,出现的几只蛋糕都具有不同象征意义,细品,恍然大悟。

对宁波观众来说,看这部影片感觉特别亲切,无论是饮食,还是大白象滑梯、灵桥等场景,以及时不时蹦出来一句“石骨铁硬”的宁波话,都给我们极强的代入感。

导演张弛是个80后的宁波人,很有才气,影片拍得很克制,接地气,从开始到结尾弥漫着浓浓的烟火味。没有说教,没有大段的煽情,但在观影过程中,仍有不少泪点让我忍不住热泪盈眶。

演员也选得非常好,无论是扮演应诺的钟欣潼,还是扮演应大海的林栋甫,以及小演员赵禹睿,都可圈可点,其中应大海得知女儿身患绝症时问老天爷的那一段情感爆发尤为感人。

唯一让我感到略有些违和的就是女主的口音,不是江浙味,其他还真想不出有什么不足来。

强烈推荐!